讲述人：晓卫
　　整　理：刘红

　　这是我听“的哥”讲叙他开出租车以来，感觉最内疚的一件事情。至今久久难以忘怀。

　　事情发生在前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照例出晚班车。大约七、八点钟的时候，阴沉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大不小的雨，使我的出租车生意特别地好。我一趟接着一趟地拉活儿，心情不错，“累并快乐着”！不知不觉从汉口开到了武昌梅家山，过了火车站就堵车，凭经验我觉得像这样堵下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恢复的。乘客也着急了，这么大的雨走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我们俩合计，走左边人行道里面的一条道吧，于是我们七拐八弯，走到梅家山转盘处，就实在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乘客只好下了车。

　　　竖起空车牌，我开始调转车头。这时，车前不知从哪儿突然钻出一个人来，我急刹住车，看到是一个50多岁的乡下女人，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背着一个花布包，左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右手撑着一把折了几根骨架的黑伞，脚穿一双解放鞋。她朝我看过来，眼神飘忽不定，又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向我走来，然后趴在我右侧的窗玻璃上，对着我说着什么，雨顺着她额前的几缕头发流下来。因为下雨，窗玻璃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一句也没听清楚，但明白是要车的，刚下客，就有人又要车，是件不错的事。于是我伸手把副驾驶室的门打开。那女人就急着往车里挤，可是她背上的包卡在门缝里，手中的伞也没有合拢，看她那样，我心里有点厌烦起来，但是我脸上没有表现出我此时的情绪，干我们这一行的嘛！我于是对她说，你先把伞合拢，包就放在后座上吧。她顺从地一一照做了，然后她就坐在副驾驶座上，门也不知道关，就对我说：“师傅，我要去大道门。”“大道门？什么地方？”我问道。“是离付家坡不远，有个大道门。”她认认真真地回答。“大东门吧？”我边说边注意到车外，有好几个人往我的车这边小跑过来。“不是的，我打了电话问清楚了的，是大道门，不会错的，有人在等着我呢！”女人一口乡里话回答。车外到处找出租车的人离我的车越来越近，跑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30多岁的男人，用手挡着头上的雨，绅士的样子比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女人强多了。“大道门，没这地方，要不你再找人问一问吧！”我暗想，大东门离这儿没多远，再加上她说错了地名，这给了我回绝她的理由。这时等车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堵车，朝这个方向来的车很少，这给我更多选择的余地，我想，不如让她下去，我另外再换一趟，肯定有更好的趟子。

　　　那女人还在努力地解释并用手比划着，看那样子，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你下去吧，没那地方，万一将你送错了，麻烦可就大了。”我没好气地说，那女人听了，朝我略带谦意地小声应了声：“嗳！”然后很茫然地拿着雨伞推开车门下了车。她那失望的神情，至今我仍记忆犹新。门外的男人看着她一下车，也就急急地往车里钻。就在我启动车子的那一刹那，我看到那个女人很木然地站在雨中，神情是那么地无助、那么地孤单。此时此刻，一种心酸的感觉突地涌现在我的心头。“到南湖小区，请开快一点！”男乘客催促道。我多想对那女人说，等我把这个乘客送到目的地，我就马上来帮你找到你要去的地方。我加快速度，把男乘客送到了南湖小区。外面下着雨，男乘客匆匆忙忙下车门也没有关紧，我转过身越过隔离护栏去关车门，眼睛余光发现出租车后座有个东西，一个花布包！这不是先前那个女人的包吗？她把布包忘在我车上了！怎么办？不能多想了，我必须尽快把包送回去！我赶紧一踩油门，就往刚才那女人要车的地方赶，也顾不上沿途招手要车的人了，他们都有明确的方向，回家的方向，可是那个女人，老得快赶得上我的老母亲的乡下女人，还在雨中连目的地都找不清楚。我不仅要把包还给那女人，还要将她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完全免费！对！我决定了不要一分钱！可是当我赶到那地方时，却没有发现那个孤单无助的身影。情急之下，我车头一转，直往大东门方向驶去，眼睛在路旁迅速地扫视着，我多么希望能从人群中找到那个乡下女人，那个无助又失去了包袱的女人啊！……可是哪里还找得到啊！……老天啦，连一个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啊！……

　　　晚上洗车的时候，我打开了那个花布包，是一针针用手缝的，针脚很细，包很轻。打开包来，最上面就是一个还没有吃完的馒头，用两个一次性塑料碗扣着，下面是一双现在市面上已经见不到的球鞋，洗得发白的鞋面都快破了，底下还有两件破旧然而很整洁的衣服。这个没吃完的馒头，或许是那个女人的一餐饭，也可能是中午没有吃完的，这么节约的她居然舍得坐的士，那一定是有急事！不知道等她的人又会怎样？如果那个女人找不到等她的那个人，会急成什么样子？等她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很久不曾谋面的儿女呢？她没有及时赶到会不会有严重的后果呢？现在她的包也掉了该是怎么沮丧的心情呢？我不忍再想下去……                                                                          

　　　布包我是绝对不能据为己有的，我的良心叫我不能那么做，物归原主也不可能了，扔了我也不忍心，总觉得扔了对不起那么节约的女人，对不起洗得发白的干干净净的解放鞋。想来想去，最后我把包留给了洗车的人，就让他发挥余热吧！但是那个用两个一次性塑料碗扣得好好的馒头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犹豫了好半天，后来我还是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面。哎……在我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时，感觉就像把我的心也扔进了肮脏的垃圾桶，心里实在不好受。回到家里，刚一开门就听到了老母亲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母亲常常这样在我回家的时候这样叫我，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我一点好心情都没有，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个乡下女人的身影，我的心在不停地忏悔……

　　　后来，每当开车驶过大东门时，我就会想起那个乡下女人，也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妈妈，我那在我儿时常常轻轻松松就可以把我挑在箩筐里走东走西的妈妈，我那曾经在我眼中无所不能、可是现在老得连过马路都战战兢兢的妈妈。如果哪一天我流浪到他乡，我的妈妈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找寻我时，也遇到一个像我一样冷漠的人，她一定比这个老妇人更伤心的。

　　　唉！这真是我开的士以来，最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一件事情啊！